三月杭州,四月苏浙,五月家乡,六月尚未着落,天气已暴躁起来,虽还未大热,已足令人惦记草原的清凉了。
附近的草原多已走过,然既以散心为目的,也不介意故地重游,目的地:丰宁坝上,吾之心头好。周五晚赶到集合点,三车人马汇合,现场一片喧腾,握手的、拥抱的、上手调.戏的,一如认亲大会。如此热闹,一来因今年首发,资深们迫不及待,呼朋唤友,倾巢而动,不少人隔年再见,嚷得全世界都知道;二来天气炎热,活动都指向草原,车队户外队也凑到一起,相互一介绍,都是“只闻其名才见其人”,顿时多了默契,少了疏离。再者时值暑期,幸福行业的人们和放假的孩子们也参与进来,多了心境平和和无忧无虑的气氛。
说话间到点出发,车向一转,正对夕阳,晚霞仿佛忽地燃烧起来,一烧就是半个天空。满目震撼失了矜持,一头扑到隔壁铺位,壁虎状贴在玻璃上狂拍,铺上坐了一对绅士,相当包容有风度,一边帮我腾地儿,一边指点拍摄。因侧面看不真切,想想又往前跑。天空中巨大一袭瑰丽,幕天袭地,横贯东西。落日熔金,将金红的铁水泼向四面八方,方才还横竖撇捺,毫无章法,这会儿似受某种磁力控制,逐渐形成方阵,缥缈绚丽,如幻如真,遇强风不摧,似弹指消逝。可惜新来司机瓮声瓮气,大煞风景。
转头回去,简单几个已摆开阵势,划拳吃喝起来。我本在车厢靠左,为方便几个人扑克,和大鑫换了位置,恰好处在正中。上铺老笨,后铺简单、薇薇,简单左手正是大鑫。算起来我与薇薇最熟,一起玩的几年,生活丰富多彩,她喜欢绚烂极致,我习惯深邃隐忍,却不妨碍共鸣,如今虽不那般亲近,却也不算生分。与简单、大鑫也是在几次活动中认识的,都热情豪放的性子,与薇薇正相宜,三个人也真成了好姐妹,同进同出。与老笨认识在一三年三月,同行婺源,记得江南漂泊大雨中嚎叫的“寒号笨”,和被女生调.戏抵死不从的“闷骚笨”,还有一点是,比较帅。如今徐笨半老又发福,然风韵犹存,才一见面,就被几个人伸手吃了老豆腐,左支右绌,顾此失彼。这四人又在其他活动中建立了深厚友谊,相比之下,我算是“局外人”了,好在大家并不排外。
几个人吃喝事毕,拿出扑克,周围能参与的,全部跳进圈内,玩到灯花灭、眼花落,才偃旗息鼓,沉沉睡去。行到两点,停车休息,大部分人酣睡依旧,清醒的跑到车外换气,周围蛙声一片,身边三两组人,或在院中运动聊天,或在超市中小憩夜餐。
不知不觉天色渐亮,东方微红,天空中投了几柱青色云带,凤翼一般,不几时微红转酡,那凤翼也如涅槃一般,熏熏然起来,烈火烧尽根骨,凤翼变作蝉翼般透明,渐隐在天青色里,天色大亮。
上车再行,瞌睡上来,一梦酣甜,睁眼已到丰宁,处在中间看不到风景,又懒怠往前面去。恰好右手邻居也醒了,几个人坐起来用餐说话儿,这二人一位名阿峰,年纪长些,说一口漂亮话儿。另一位托尼,与我们同龄,初始不觉异样,只看着舒服明朗,直到同车小姑娘数次到访,加上阿峰不住口夸赞,才觉出不同来。以我钝觉:托尼并不帅气,略显粗犷的眉骨和颌骨,皮肤有些糙汉,安静时斜躺在那里,枝头抱香,颓而不丧。然笑起来便眉目生动,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明亮和感染力,那般熠熠生辉,令人总以为在眉目传情。再仔细看,伊其实生就一张痴汉脸,便是对着手机屏幕,也脉脉含情。
九点左右到闪电湖,不知季节原因还是什么,人烟格外稀少,没有了大片油菜花,亦没有漂亮的滑翔机,只有少量摩托和马匹。不少人头一次来此,先扑到草地上拍照去,老杜哥走过不少地方,对大草坪无甚兴趣,只在摩托车旁转来转去,车主精明,在一旁大力怂恿。老杜哥阴车影,回头极力怂恿我,我正无可无不可,俩人一拍即合,上了贼车。
草地摩托其实就是高一点的卡丁车,四个轮子,没有档位,点油门便走,踩刹车即停,且噪音不大,“呼呼”跑到草地沙径上,惊起一片草蜢和蚂蚱。喜鹊和一种黑羽白颈的鸟在远处打架,车前猛不丁窜出一只类似猫鼬,嘴里衔着什么,鬼鬼祟祟、遮遮掩掩,“忽闪”一下便不见了。闪电湖边有许多沙丘,沙丘间有荆棘和类似小叶杨的树林,其中好些已经干枯,如胡杨一般,矗立不倒。冲上一个沙丘,刚大喊“YES”,谁知乐极生悲,一头扎进沙窝里,车子动力太小,呜咽半天,没挣扎出个所以然。老杜哥滚鞍下马,主动到后边推车,他生得胖大,走几步便气喘吁吁,一顿折腾差点要了亲命。我轻松踩着油门,肚子里幸灾乐祸,脸上一派真诚,喊:“加油,加油”!
出了沙窝便学乖了,专拣平整小路走,几个上坡俯冲,堪称完美。老杜哥本不放心我车技,这会儿高枕无忧,点了几个免费大赞,开启话唠模式。风在耳边呼啸,头发在空中飞舞,马在草原上奔驰,燕子在远处呢喃,老杜哥在一旁念念有词:“你看着路,啧啧,马粪没看到吗”?“哎哎,泥坑,车后甩得全是泥巴”!本司机正热血澎湃,用“哈哈”大笑回敬他,转过草地小屋,飞过绿树林,跑到草地上追老鼠,冲到湖边看帅哥,向对面的车子挥手致敬。
护花使者老笨和妇联主任随风浩浩荡荡走过来,截下车子摆造型,等夺回主动权,特意绕过他们了一周,倾情演绎“一笑而过”。再去沙丘上跑一圈,“突突”开到草地上,车还未停,十米外一人大喊“哎呀”,“咣当”倒在地上,北极熊大喊“快来人呐,撞人啦”!呼啦啦跑过一群人,争先恐后撞上来,车前一片炮灰,老姜、晓枫轻伤不下火线,一边滚在草地上抽搐,一边身残志坚继续摄影事业,摄影助理小苍鼓腮吹七彩肥皂泡,将场面衬托得无比壮烈而鸡血。眼看交车时间到了,这些人还卧在车里摆造型,只好一个个揪出来:“快滚快滚”,哈哈,好想和这群逗比交朋友。
可惜逗比们撤得早,先往大汗行宫去了,行宫算作行程中一赠品,从外面打量了一番,便打道回府。旅馆依旧在去年的村子,只是换了人家,正在丘山下,房子是蒙古包样式,刷成粉白,院子很大,金黄油菜花占据一隅,开得正艳。院中有凉棚,地上扔了凉席,地方潮湿的缘故,许多人将被褥拿出来晾晒,新来的不知缘故,上来捡现成。窗内一帅哥正吃面,忽见一群美女冲过来挑挑拣拣,边“吸溜”边忐忑该不该开口,抬头见人已拣到自己地盘上,着急大喊:“呔,无食我黍”!
方才一顿乱拿,这个缺了枕头,那个短了被褥,女孩子们吵吵嚷嚷。老笨敞亮,大开房门任人抽调,晚些回房看,床上只剩一条被子,幸好我独踞大床房,将一条被子拿过来充褥。老笨房间位置却是最好,开轩面场圃,立在窗前观景,正看见托尼挟了雪白被褥,在花地中晾晒,穿戴整齐,有款有型,走在阳光下,活生生一“丰宁城中最明亮的少年”,脚下踏的仿佛不是草原的泥土地,而是漫步苍山洱海,海风轻吹,白鸟翻飞。不由真心感叹:这小子,晒个被子都这般风情,难怪女人们把.持不住呢!
收拾完毕,草草吃过午饭,才轮到此行的重头戏:骑马。去年牛刀小试,小有成就,今年自信满满,以为驾轻就熟,上了马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!去年的大白马很是温顺,小跑起来也十分稳当,今年这匹分明是头赣驴,总是突发癔症,猛挣缰绳,时时提防,还总被闪,手一次次撞在马鞍上,很快青紫一片。走得还是去年路,心心念念控马,也无心看景,好容易到目的地,见风哥背着缰绳拉着马,一脸苦哈哈。旁边老笨第一次骑马,战战兢兢,绷得弓弦一般,其他人多雇了马倌牵着,虽然拘谨,却不至狼狈。这样一来,闲倌不多,连扶人下马的都没有,干脆直接返回。
马性如人,上工时垂头丧气,下班时神采飞扬,方才还一个个步伐矜持,这会儿归心似箭,敞开四蹄狂奔,找不到节奏的新手,屁股受足了夹板气。我手忙脚乱,勉强控得住,勒住缰绳,目送一骑狼烟绝尘而去。四面一片安静,夕阳下单人匹马,信马由缰。走到一处,迎面牵过几匹,马上坐了几位年轻女子,轻纱覆面,惊慕问:是你自己骑马吗?点头答:是!“好酷哦”!银铃方歇,袅袅去了。如今她们羡慕我淡定从容,我何尝不惦记昔年惊慌无措?村子里炊烟正起,老人们拄着拐杖,在收拾院子,艰难地弯腰,拣起一根细木头,归到柴堆里。走过村路,穿过胡同,看见队友惊魂方定的脸,心知走回来了。
下马有些站不住,踉跄几步,将筋骨活动开,便回房间躺着,半天听有信息,看看几个人相约登高去了。走到大门口,见司机龙哥正隔栅栏看人骑马,将青紫的手递过去博同情,得几分宽慰,顿时轻松许多。一溜追到山坡上,此坡去年清晨来过,视线不错,午后却非良时,空气中有些雾霭,不怎么清亮,只当散步了。回头已到晚饭时间,烤羊、聚餐、篝火、烟花、孔明灯,喧声一浪高过一浪,夜晚最能蛊.惑人心,然热闹是她们的,我什么也没有。约好了第二天看日出,便回房间,裹在凉被中沉沉睡去。
早晨四点半醒来,房间没有窗户,走廊黑漆一片,出门看却已东方既红,急忙跑去找其他人,只有老笨懵懂中爬起来。
走出大门,穿过马栏,马儿在晨光中静穆。早晨的空气很冷,打着哆嗦往山上去,才走一半,太阳已跃出山峦,看上去如同恍惚、饱满的气体球,似被声波打了一下,形状收缩拉长,如斜在水面上的倒影。上面的云层较厚,太阳升上来便被挡个严实,俄而,云隙中透出几支光剑,如同实质,将黑色云层渐渐烧熔,阳光喷薄而出,温度逐渐升高。我们正处在西坡,阳光从对面射过来,形成了神奇的皮影戏效应,天空为幕,人车狗马都成了黑色剪影,画面栩栩如生。再看朝阳和煦,细细撒在草甸上,形成薄薄一层毫光,细微而圣洁,如此情境如同爱恋:大处着眼未必动人,小细节处惊心动魄。
看完日出的人们陆续退去,留下一座空山,不似“夜静春山空”的寂寥冷清,却是一种浑然的安静祥和。山坡上立了几棵树,树下几匹马儿正在吃草,将如此情境装进镜框里,就是一副光影极美的油画。山下忽然奔上一匹五花马,如履平地,迅若奔雷,牧马人甩着鞭子,嘴里发出“哈、哈”的呼喝声,后面小犬势如脱兔,不离左右。一人一犬径直向马儿冲去,几个回合,旋风一般,卷起马儿一起飞奔下山。再看那处,依旧绿树婆娑,只是油画中少了几匹马儿,却似乎连空气都没有波动过。我们也该回去了,下到山腰,见一位老人正扶杖上山,走几步停下歇息,转身向我们看过来。他戴副墨镜,老态龙钟,却有双颓而不堕的肩膀,带种僵化的威严,看上去孤独而倔强,我向他挥挥手,他抬胳膊致意,目送我下山。
用过早餐,往情人谷进发,车上听闻阿峰、托尼昨夜山顶烹茶,想象那情境:“草原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”,一人独对,未免寂寥,好在有人同享。忽记起东坡《记天成寺夜游》:“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,解衣欲睡,月色入户,欣然起行。念无与为乐者,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。怀民亦未寝,相与步于中庭。庭下如积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横,盖竹柏影也。何夜无月?何处无竹柏?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”!托尼之于阿峰,如怀民之于东坡,我无同游者,惟独酣尔。然我虽不至,却知夜游之雅,阿峰虽有雅兴,却喜给人贴文青标签,可见携游者未必有出尘之叹,酣眠者未必无明月之心啊!
情人谷乃一牧场,去年来时正值休牧,野花随风摇曳,满目翠色欲流,谷中宁静,可听诉心声,的确名符其实。今年大有不同,周围建了别墅马场,运来摩托越野,浮躁许多;又因时令未到,花未全开,且处于放牧期,草木感伤,大有失色。此次人多热闹,心沉静不下去,干脆张扬起来,反正选择多多,可徒步,可骑马,可摩托,可越野。我穿裙装,诸多不宜,与老笨同租一辆摩托。这种不同于卡丁车,油门需手控,掰一会儿,大拇指就要抽筋,且车头凝固,吵又颠簸,不过马力确实大些。走一段发觉不对,看看裙子蹭在链条上,打了死结,幸好没有缠进去,又好在飘仙裙群幅宽,无碍瞻观,系起裙角继续前行。
才走一段,听后边车响,回头看,正是昨儿碰瓷的老姜,载着悠客飞速前来。悠客与我们同车,不知曲高和寡还是不善言辞,总一个人躺在上铺,如山崖上筑巢的孤燕,一声不吱,下边的喧闹与他无关。老姜开车十分狂野,那气势俨然一“套马的汉子”,老姜也的确威武雄壮,难得的是,内秀客客坐在车后,也发出狂野的嘶吼,可见情绪也要靠环境激发的。回头才知道他是吓得,据说涕泪齐下,被劲风一吹,满脸梨花雨,哈哈哈,很少有人将自己描述得如此狼狈,可见悠客是个妙人。这俩人游鱼一般,窜来窜去,最后消失在茫茫草原里。